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迷魂

關燈
迷魂

散發微光的明珠滾到聖音少寧腳下,他垂眼一看,接著彎下腰將其撿起。明珠輪廓圓潤,被他裹在手中,昏暗空間內還有商時微似有似無的啜泣聲。

“裝,接著裝。”聖音少寧落下一聲冷笑。

那廂,商時微頃刻間噤聲,他跌跌撞撞從地上站起來,靠著身旁一架屏風,向某處遞去忌憚的眼神。

“你到底……是誰?”商時微緊繃著嗓音,顫顫巍巍地向那個此前意圖掐死他的人問道。

他沒有回答。

片刻後,聖音少寧移動腳步向前而去。

暗中,商時微隱約見他朝他這方向走來,扶著屏風的手掌不由用力一些,一個沒有控制好力道,屏風向一邊倒去,即將發出巨大響聲。

說不定,受迷魂香所擾的她,可以因此提前醒來。

商時微暗含期待。

可好巧不巧,聖音少寧正好走到屏風一側,眼見頹勢,他一下子握住把手,單手將整道玉雕屏風擡了起來。

商時微本就提起的心又往上吊了吊,沈默中,商時微幾乎能感覺到對方落在他身上的冰冷視線。

雖然魏獻儀也總是這樣看他,但還不一樣,至少……商時微從未在魏獻儀的眼神中讀出過殺心。

受到這一眼的警告,商時微再不敢有所異動,又往後退了退,退到絕壁之處,再無處可去,商時微方才畏縮在那一處角落。

聖音少寧動了殺念,但是他現在這具身體的主人卻在識海中強行壓制糟糕透頂的念頭。

“真是人善被人欺。”聖音少寧不舒服地握緊手,話音落下,滿是譏誚:“你好心救助他,他卻想和你共侍一妻,你以為他叫你哥哥是將你當兄長,可實際上……如果不是我,恐怕明日你便真要與他稱兄道弟了。”

“這看人的眼光怎麽能夠這樣失敗?”

隨著聖音少寧一字一字落下,身體內逐漸平覆了躁動,等到不受另一道神識的束縛,聖音少寧才能邁步往床榻前走去。

他將手中明珠放回了床頭邊的支架上,明珠光輝全然散落在床前紗幔上,隔著幾重輕細紗羅,魏獻儀的睡顏就在他面前。

若是以往,魏獻儀一定能在第一時間覺察出他的存在,她若能仔細觀望,也定能從太承的這具身體裏看出他的魂魄。

可是啊,現在的她根本就什麽都做不了嘛。

“……你這迷魂香的效果可以維持多久?”聖音少寧註視著魏獻儀,是在同藏在角落裏的商時微說話。

商時微冷不丁被他點名,收緊雙臂,僵著聲音告訴他說:“天亮。只在天亮,她就會醒過來。”

說話間,商時微驀地起身,身體緊靠在墻邊,然後伸手推開離他最近的那扇窗戶的一角。

外面星沈月落,昭示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失。

“你這迷魂香效果好嗎?”床前,聖音少寧又問了一聲。

這回商時微敏銳地意識到聖音少寧話中不一樣的情緒,他沒有回答,發而問道:“你想做什麽?”

“你也配知道我要做什麽?”聖音少寧奚落道。

他越是不肯告訴商時微具體,商時微就越覺得會是他心中揣測那般,這時候他才起了慌亂之意。

“你不能那樣做!”這一句,幾乎是他喊出來。

“我可以。”聖音少寧無所謂地笑了笑,他俯身,離魏獻儀更近了,他的陰影覆在她的臉上,聖音少寧低下頭,註視魏獻儀,連她垂下的眼睫都能數清楚。

觀望得久了,心裏難免生出些許異動,可是身體不是他的,那個人不應允,他便什麽也做不了,就連伸手碰一碰她的頭發,都不行。

商時微那個蠢貨,似乎真的擔心他會對魏獻儀做出什麽事情來,在一旁邊哭邊制止他,卻始終不敢上前一步。

商時微的確關心魏獻儀的處境,但是他更擔心自己因為輕舉妄動而讓早就對他動了殺心的聖音少寧更加不滿,甚至死於他手中。

商時微惜命。

他不想走錯一步。

所以眼看明珠光輝下的輕紗垂動,帳內人影似有起伏,商時微慘白了一張臉,卻一動不動。

直到天邊破曉,初見熹微,緊緊盯著床榻處的商時微眼見床前紗幔浮動,聖音少寧從床上下來,一只手上還拿著他褪下的外裳,商時微不敢往下深思,他甚至連問一句的勇氣都沒有。

聖音少寧走到商時微面前,示意商時微去床尾帶走盛放殘香的銅制香爐,商時微失魂落魄走去,按照聖音少寧的指示,捧起了香爐。

期間,商時微忍不住地往床幔裏面看去,確卻只能見到放置的整整齊齊的被褥,而不能看見魏獻儀分毫。

“她很好。”聖音少寧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沒過多久,聖音少寧又道:“她也不需要你這樣假惺惺的關心。”

說完話,聖音少寧離開房間,但房門沒有閉合,商時微稍微動點腦子,就捧著手裏的香爐,跟著聖音少寧離開了。

走出房間、關上房門的那一刻,商時微提心吊膽地向對方探去一眼,卻見聖音少寧冷眼相看,他深邃眼神中有著愈織愈盛的殺意。

“天亮了,她,她很快就會醒來。”商時微的視線飄忽不定,瞥一眼翻白的天空,他警告面前這個人不要妄圖在這個時候對他動手。

“即便你是這樣的醜陋,可他依然不想對你動手。”聖音少寧淡淡吐露出身體內另一個人的心聲。

“你說誰?”而商時微顯然沒明白。

“一個願意給你關心,給你愛護,時時維護你的人。他對你那麽好,你為什麽還要將心思打到他鐘愛的那個人的身上?你不會覺得虧欠他嗎?”

聖音少寧說到這裏,若是商時微還不能明白,不是蠢就是惡毒,並且惡毒到能夠心安理得地插足別人的姻緣。

興許是被聖音少寧說中了,商時微真的覺得虧欠,在聖音少寧說完這些話後商時微就偏過臉去,不讓聖音少寧看見他臉上是何神情。

“……你沒資格這樣說。”商時微低聲道。

這世上最有資格對他評頭論足的人,一個還沒有擺脫迷魂香的效果仍躺在床上,另一個……

一具身體存在著兩個不相同的人,這固然讓商時微發怵,但他也就此找到能夠反駁的話。

“你又不是哥哥。你憑什麽這樣說我?”商時微越想越覺得眼前的人根本沒有道理,說話也硬氣起來。

“當了賤.人還怕人說?”聖音少寧當即沈下臉,然而不等他將更多譏言諷刺說出口,聖音少寧忽地感到一陣心悸,他皺了皺眉,強行壓下那陣目眩之感,在消失之前,他還得做一件事。

聖音少寧放下撐在臉上的手指,冷冷地看著商時微。接著,他折斷了商時微的一只手。

耳邊驟然湧現出尖利的嚎叫聲,聖音少寧一腳將商時微踹下了臺階,眼看他在庭中因為劇烈疼痛而蜷縮身體,聖音少寧冷笑,丟下最後一句話:“再有下次,就不是斷一只手這麽簡單,即便他再不忍殺生,我也會逆著他的神識殺了你!”

商時微痛得要死。

他捂著被折斷的左手,疼得渾身發抖,額頭上冒出一層冷汗。

商時微受過傷斷過腿,但那都是在暴力相加中,他額外承受的傷痛,從沒有什麽時候,他是這樣意識清醒的能夠感覺到自己的骨頭被人擰斷。

一絲一寸,骨碎斷裂,不只是被折斷的手臂在疼,商時微全身神經都浸於痛苦。

不知過了多久,商時微睜開濕粘的雙眼,無限日光紛紛擠入他眼中,刺得他眼睛疼。

而讓商時微心臟驟停的,是不遠處的臺階上立著的那個人,看向他時,用了一種失望的眼神。

商時微怔楞片刻,下意識地想要從太承眼中辨認出其它情緒,事實上他也找到了,那是太承對他一貫持有的柔軟溫和,即便他現在對他是無比失望,也仍含有那寸柔和。

可是這樣的發現,卻讓原本心中不起波浪的商時微真正生出了名為“愧疚”的情感。

“哥哥……”手臂還是很疼,商時微叫了太承一聲,眼神閃躲。

太承立在臺階上,低垂眉眼望著商時微,“為什麽?”他聽著自己用無比冷靜的聲音問道。

商時微抿了下唇,久久不能對此作出回答,因為他沒有提前準備好應對眼下情況的方法,也是因為他沒法再使弄出別的謊言,去誆騙面前這個唯一對他好的人。

“我實在是,實在太喜歡姐姐了,我真的真的忍不住。”

“她可以救我性命,她可以護我無虞,但我不希望她是因為哥哥你,才來救我保護我。我想要她因為是我,所以護住我,而不是因為別的人……”

“……對不起。”商時微思考半晌,最後給了太承他最不願聽到的道歉。

魏獻儀醒來後,伸手往旁邊摸了摸,身體的位置是一片冰冷,這冷意順著魏獻儀的手指蔓延而上,讓她徹底清醒了。

剛起身,還沒有掀開紗幔,就聽到一陣開門聲,有人從外面入內,聽著腳步,魏獻儀很快確定是太承,她坐在床幔後方,等著太承過來。

而也如魏獻儀所想,太承從衣櫃中取出事先準備好的一套衣服後,就向魏獻儀走了過去。

手指剛剛碰上床幔,就被人從裏面一把握住了。太承楞了下,將懷中衣裳抱得更緊,他伸出另一手,覆在魏獻儀的手背上。

“……你昨夜很晚才回來。”魏獻儀將太承帶入帳內,魏獻儀看著他,向他問道。

魏獻儀主動提起昨夜之事,太承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他這樣的神情雖然轉瞬即逝,卻完全落入了魏獻儀的眼中。

“昨日你離開後,葉師侄就來了。”太承緩緩言道。

他說的是葉淩衣。

“他來做什麽?”魏獻儀問。

而太承卻沒有再度回答,看太承這副樣子,以及他與葉淩衣唯一的聯系,魏獻儀就已經猜到了太承“夜不歸宿”的原因。

“不會是因為商時微的事情吧?”魏獻儀故意挑了這種略帶詫異的語氣同他說話。

太承果然眸光一滯。

不必太承再多說什麽,魏獻儀就已經能想到昨日她離開之後具體發生了什麽事情。

葉淩衣原本應該是來找她的,但是她不在。聽聞事關商時微,所以太承動了心思,也許太承一開始並沒想在這事上繼續商時微挺身而出,他想的是等她回來,或者他去找她。

可是後來,不是葉淩衣借著魏獻儀親口承認的她與太承的關系提議讓太承前往,就是商時微繼續哭泣哽咽面露慘色讓太承再度抉擇幫他……

想到這裏,魏獻儀收緊了拉著太承的手,他被魏獻儀帶著坐到了床邊。

“以後再有這種事,可以想辦法先讓我知道嗎?”魏獻儀說道。

她的聲音很平淡,情緒也淡,太承聽著很不是滋味,“下一次,我不會再擅自做主。”他以為魏獻儀在說他沒有事先告訴她一聲就跟葉淩衣離開的事情。

“我是說,下一次在你晚回來之前,要提前告訴我,我不想費心去找你,更不想耐心等你。”魏獻儀糾正道。

聽到魏獻儀這樣說,太承原本靜默沈著的心被勾弄著動了下。即便魏獻儀話中有些嫌棄的意思,但對太承來說,卻是一份真實存在的她對他的關心,有他意想不到的歡喜藏於其中。

太承擡眸,註視著魏獻儀,“不會有下次了。也不會再讓你費心了。”他這樣保證。

魏獻儀看了他一會,見他已經完全領悟到她的意思,也沒什麽想問的了,便不再多言。

魏獻儀順勢從太承手中拿過一套新衣裳,她起身,朝他揮手示意一下,太承抽出勾在衣服上的一根細長腰帶,從裏衣開始為她穿上衣服,將裏裏外外整理好後,到最後他將手裏握著的腰帶往她身上系緊。

“你會梳頭發嗎?”魏獻儀坐到妝奩前,從鏡子裏看到她身後站著的太承。

太承沒有答話,他拿起妝奩上放置著的木梳子,望著根根梳齒,太承眉目微動,在她身後長發上順了幾順,中間沒有斷開。

“……我好像不會挽發。”太承說話的聲音很輕,說得還很是委婉,他只能給她梳梳頭發了。

魏獻儀沒說話。

魏獻儀向後伸手,從太承手中抽出拿把木梳子,在散在身前的幾縷碎發上順了順,放下梳子的時候,又聽太承說道:“……我會學的。”

“多久能學會?”聽太承那樣說,魏獻儀也隨口問了句。

“兩天?”太承遲疑了。

魏獻儀這時回頭瞥了他一眼。一個什麽發式都不會的人,兩天功夫能學會什麽?

“不會也沒關系。”魏獻儀對鏡自顧自地挽起頭發,中間讓太承搭了把手。

太承手裏捧著魏獻儀遞交給他的幾股分明長發,心裏想著真的沒關系嗎?他不確定。

魏獻儀取了一直簪子,固定好頭發後,從放置釵環的盒子裏隨手撚了一支,拿到墜著長長流蘇的步搖,魏獻儀看了眼,又準備放回去。

“不喜歡嗎?”太承這時問道,實則私心觀察魏獻儀對這些釵環首飾的偏好。

“不是。”魏獻儀回答。

“那為什麽?”

“太長了,勾頭發。”魏獻儀說著,手裏的步搖已經變作一支素色銀釵,她偏過臉,對著鏡中人將銀釵簪起。

事了之後,魏獻儀起身。

太承低身整理好她的裙擺。

“你今日要與我出去嗎?”魏獻儀在他撫弄衣擺的時候,問他。

昨日因為一個商時微,魏獻儀哪裏都沒能去的成。

太承自然也想到這點。

想起商時微,他便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商時微那樣做,他自然有些生氣,但也並非深涉恨字。

就是不舒服。

但這份難言的心情卻不與魏獻儀相關。

“我早想好了該從哪裏游玩起。”太承起身,站在魏獻儀身側,望著她說道。

魏獻儀靜靜看著他,等他繼續往下說。

於是太承就在她耳邊勾繪了許多庚洲情境。庚洲多山,名山多,靈山更多。

“……只看青山?”魏獻儀疑惑地問了聲。

太承顯然也覺察到他安排得不妥之處,忙面露局促,解釋道:“我尚未熟識庚洲地形,不如待我一覽庚洲圖勢,再與你游覽一番?”

他們本來就沒打算在庚洲久做停留,是因為葉淩衣的緣故,所以太承才會起了游覽之心。攏共待在此處沒有幾日,讓太承立馬熟識庚洲也是難事。

魏獻儀表示理解。

“那就等你熟識了,就再去。”魏獻儀說道。

比起前往庚洲各處游玩,魏獻儀更想離開這商氏別野,商時微也好,還是商序也罷,都令人心生厭煩。

等太承熟識。

這一等就過了幾日。

這一天,葉淩衣又前來,與他們說起鐘山靈宗的事情。其實只有葉淩衣在說,魏獻儀少有回覆。

“你不回去了?”魏獻儀在聽到葉淩衣這樣說的時候,有些驚訝。

葉淩衣低下的臉微微發紅,“是,因為我,我的修為也就到這裏了,待在山上也沒法再進一步,所以我就下山了,輾轉來到庚洲入了商氏門下……”

葉淩衣慢聲慢氣地解釋他為何會留在商氏。

“商氏主君待我們很好,也很照顧我,所以我不打算回鐘山了。”說到這裏,葉淩衣頓了下,他擡眸望向魏獻儀,“可我還沒有向鐘山說明去意,我想、想……”剩下的請求葉淩衣沒能說出口。

“你想讓我幫你說明緣由?”魏獻儀問道。

“是……”葉淩衣移開視線,不敢再與她對視,“就是不知師叔願不願……”

“這種事情,還是親自開口比較好。”魏獻儀拒絕了他的請求。

“可是諸位長老那裏,我,心裏很忐忑。”葉淩衣皺眉猶豫,這才是他不願只身回去說明情況的原因。

“沒關系,你之後同我們一起回鐘山,好好說明白緣由就是。”魏獻儀看出來了,所以給他一個提議,畢竟葉淩衣也出力解決了商時微的事。

仔細思考過可行性後,葉淩衣欣然答應:“麻煩師叔您了。”

之後葉淩衣又向她提起別的,魏獻儀大多時候都是在聽,很少回應,葉淩衣便大著膽子向太承尋求認可。

一來二去,之後便是他們二人你一言我一語,魏獻儀在旁聽著,不知怎地就說起他們將要游覽庚洲一事。

葉淩衣拍手一笑:“幾日前我剛得了庚洲的山川地志圖,這下可不就派上用場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